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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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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賀遠還記得,他十五歲之前,兄弟三人在家時的情景,老二賀逸沈穩些,比他小一歲多不到兩歲,卻從小一把子力氣,比他這個病歪歪的大哥更像家裏的老大,三弟賀遷不一樣,比他小十歲的三弟,從小就機靈嘴甜愛撒嬌,如果說父母因為他天生有哮喘病對他憐愛幾分,那對老三的偏愛單純就是因為他討喜。

剛才妻子提起那封信,老三面上一陣緊張,他想到了可能這中間的誤會和老三有關,但如今人到中年黃土眼看都掩到脖子上了,就不追究過去誰是誰非了,何況他娘已經作古這麽多年了,遺憾已經成了遺憾,何必再鬧出別的齟齬來,這個不孝子他一個人當了就行了。

卻沒想到,他還是站了出來承認了。

秦若和賀鈞劍對視一眼,雙雙起身正要離開,如今的戰場沒有他們做小輩的什麽事了,還是避開的好。

“你們坐下。”賀老爺子道。

一句話,讓秦若和賀鈞劍又坐回了原位。

賀老爺子看向三兒子,目光平靜,道:“你說說怎麽回事。”

“我娘其實知道我大哥還活著。”

賀遷這一句話,比上一句還炸裂,不止賀老爺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娘聽從南邊逃難過來的人提起過,他在姑蘇乞討的時候看到大哥在一家有名的醫館裏看病,是坐那種四個輪子的汽車來的,那人口中形容的是,我大哥正在過好日子,坐養車有錢看病的好日子,我娘當時把那人斥責了一頓,說他在胡說,傍晚,摟著我睡覺的時候,娘哭了,我聽她念叨說只要我大哥能活著,能過好日子能留下一條命就行了,她不會去認,她認了就要把我大哥帶回來,家裏一口吃的都沒有,哪裏有錢抓藥,她當我小,這些心思她抱著我一邊哭一邊說,我記住了,我大哥不能認,認了大哥就沒錢買藥活不下去了。”

“那年我六歲,我記住了這話,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了,直到兩年後,我和一些當兵的叔叔伯伯家的孩子在門口玩耍,見到了一個送信的人,送信的人問我,吳桂珍家是不是住這裏,說是送姑蘇寄來的信。”

“小夥伴兒們都嚷嚷著說是不是我家姑蘇的富親戚要接我們去過好日子,紛紛要我把信打開,那一刻我瞬間想起了娘的哭泣,不能認大哥,大哥已經死了,於是我……我說信是寄錯了的,我家在姑蘇沒親戚,我把信撕了。”

“回到家我想跟娘坦白,可是信成了碎片,在他們嚷嚷著起哄的聲音裏,我一把揚進了風裏,只在手心裏攥了一小片,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那一塊上勉強留下的兩個字正是大哥的名字,回到家我知道我闖了禍,我不敢說,好多次,我都想開口承認,可是我不敢,直到娘臨終前,我告訴她這件事,我說大哥確實還活著,最後,娘攥著那塊碎紙片走了……”

賀遷說到最後也是滿面的愧疚悔恨,不接觸大哥一家,他尚且能不想起這件事,可是一旦想起,無盡的悔恨,他恨年少的自己心智不成熟,小夥伴兒幾句相激的話就讓他一時沖動犯了大錯,又恨自己沒有擔當,做下錯事沒有勇氣承擔。

賀遠兄弟三人幾乎都是他們的娘吳桂珍一個人拉扯大的,賀安邦跟著主席和我黨打仗之前,以前也參加各種反地主反洋人侵略的小隊,對於三個兒子的養育教導都是吳桂珍一個人完成了大部分,到最後戰爭爆發,帶著三個兒子一路逃命,為了老二和老三,撇下了身體不好的大兒子賀遠,是她一生的痛。

賀安邦是華夏人民的英雄,卻獨獨把苦難留給了自己的妻子,吳桂珍知道丈夫的心結,如果提起大兒子還活著,而且在資本家的家裏吃喝不愁在享福,以丈夫的脾氣,勢必要強行把人要回來,可是兒子的病怎麽辦?

她已經放棄了大兒子一次,她不能再誤了兒子第二次,所以,吳桂珍到死都沒有跟丈夫提過大兒子賀遠還活著的事。

賀老爺子如今聽了三兒子的話,妻子瞞著自己的原因他也頃刻間就想明白了,原來說來說去,造成妻子心病早逝,造成兒子有家不能回的人,是他自己。

賀遷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爸,大哥,大嫂,當年的誤會都是因為我,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娘。”

於憶梅道:“我當時要被父親強制送往國外,只匆忙寫下信交待了賀遠的去向和原因,托我父親辦了這件事。送賀遠出國這件事可能我家人的處理也不妥,當時我兄長戰死,我祖父一病不起不到三天就因為悲傷過度隨著我哥哥去了,留下我祖母和我母親父親,還有我,當時我父親作為家裏的頂梁柱不能離開,唯一能送我出國去護著我的,只有賀遠,說我家挾恩圖報也好,算計人心也罷,當時家裏唯一能指望能讓我父親把我托付出去的,只有他。”

她匆忙之下在碼頭上寫下那封信只覺得該跟賀遠的娘說一聲,她兒子還活著,要出國了,會回來,沒想到兜兜轉轉那封信終究是沒有見天日的機會。

“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糾結一封信也沒意思,在我岳父家生活那些年有很多向燕城去信的機會,但我都沒有去做,我沒有回家這是事實,有沒有那封信,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無論何時我都承擔這個選擇帶來的後果,”賀遠攥著妻子的手看向賀老爺子,“於國而言,您是一位優秀的軍人,我們當兒女的,也是人民中的一員,至於我娘,等咱們父子三人到地下再去認錯請罪,這一輩子已經錯了這麽多年,餘下的日子都好好過吧,賀遷,你起來。”

賀老爺子點了點頭,如今都過去多少年了,他總不能再去怪三兒子,於是道:“老三你起來吧。”

一直沒說話的賀逸將賀遷扶了起來,兄弟二人重新坐回了沙發上。

“那……你們還回賀家嗎?鈞劍還認我這個爺爺嗎?”

賀老爺子說出這話也知道自己只是仗著一把年紀了是長輩才厚著臉皮說出來的,對於大兒子一家,他確實太苛刻了。

“我們就算了,如今這麽多年也過來了,我已經辜負了我妻子十七年,我餘下的日子裏,我不會再做任何讓她勉強的事,”賀遠笑了下道:“您老還是看開吧,畢竟您大兒也不孝這麽多年了不差以後這些年。”

“至於賀鈞劍認不認您,他姓賀,是你們賀家的子孫,這從他出生那一刻就沒變過,我唯一能決定的是他的姓氏,至於他認不認您,我無權幹涉,他是成年人了,他的事他自己決定,”於憶梅道。

既然當年沒踏進賀家的大門,那這輩子她都不會再進了,也不是什麽執念或者爭一口氣什麽的,只是沒必要了。

賀老爺子眼裏的希冀漸漸陷落,他最後看向賀鈞劍和秦若,沒有說話,但那目光卻是在問,你們還認爺爺嗎?

“認啊,怎麽不認,君竹沒給您說麽?”

賀鈞劍笑了下,“我一直是賀家子孫,只是我在軍營裏總得低調,總不能逢人說我是賀元帥的孫子,這樣的事怕您也不想看到。”

他的一句話,讓室內冷凝的氛圍瞬間緩和了些,賀老爺子微微塌下的脊背又挺直了兩分,他目光看著秦若,“你呢若若?”

“我?我不是早前對您就多有尊敬麽?已經偷偷地偏愛您了,您老還是想開些快樂的過每一天的好。”

秦若的話逗得賀老爺子呵呵一笑,賀家客廳內的氛圍總算徹底輕松下來。

賀老爺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忽然道:“我們也沒在一起吃過飯,今天讓我老頭子來蹭頓飯,鈞劍他媽,你允許的吧?”

於憶梅笑道:“那有什麽不允許的,反正是賀遠和賀鈞劍做,我又不會。”

“行,您和老二老三也吃頓我家的便飯。”

賀遠幹脆應下,他也老了,老爺子更是滿頭白發已經高齡,雖然成不了圍繞他膝下盡孝的兒子,但總比陌生人好些吧。

說完,又看了眼賀鈞劍,“走吧,做飯去了。”

賀鈞劍起身挽起袖子跟著父親進了廚房,賀老爺子看著這一切,沒有說話,他沒想到,大兒子家的生活是這樣的。

秦若泡了茶端上桌,怕於憶梅尷尬,她坐到了於憶梅跟前,全程也只有她和賀老爺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賀鈞劍馬上休假結束的事。

賀逸道:“聽說你也跟著去,那地方我待過,可是苦得很。”

“我也去過,也還好吧,”秦若笑了下,就算再苦她一天就能回來,根本不怕。

一頓晚飯,氣氛總體融洽,賀遠再次用他的選擇為多年前父子這一筆爛賬畫上了句號,各自心結解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屬於親人未滿陌生人之上的關系吧。

賀老爺子帶著兩個兒子回了家,賀家一家四口坐在客廳裏喝養生花茶。

這是於憶梅和秦若的習慣,如今,賀家全家的飯後環節。

等賀鈞劍和秦若小兩口上樓,賀遠問妻子於憶梅,“今天委屈嗎?”

“我不委屈了,十七年了你一如當初,我有什麽可委屈的,我姓於,和老爺子本質沒有任何關系,我只是怕你為難,”於憶梅笑著看掌心裏掌紋已經蒼老的手,“可能我如今已經沒有以前那麽純粹,咱兒子這次出事,我想著,賀元帥的大孫子總比於憶梅的兒子分量重,當然,最重要的是,咱倆的事不該牽扯孩子們了。”

“哪裏就不純粹了,還是當年的姑娘,只是如今更加堅韌,”賀遠起身,牽著自己的妻子,“如今我也算功成身退,以後就給你做做飯養養花,過一過老年人的日子。”

兩人相攜往臥室走去,同行的背影緊緊相依,堅定挽起的手也從來沒放開過。

三月十八,賀鈞劍要休假結束去北疆訓兵,前一晚,秦若整理自己要帶的東西。

五帝錢辟邪劍和柳如玉所在的采蓮圖是要帶的,如今的顯眼包獓因也是要帶的,還有羅盤,天機遮蔽不好蔔算的時候羅盤還挺有用的。

還有窗臺上的兩塊玉雕佛牌,這是必然要帶走的。

她拿出衣櫃裏的那個木頭箱子,七顆從漢代古墓裏帶出來的夜明珠她帶了一顆,萬一有時候情況緊急還能照亮,也不用她燃起符火。

秦若拿起那方發丘天官印,如今天字印證在了羅盤上,可以理解為這是天師的東西,所以是個天字,這方印是發丘天官印五個字裏面的印,那其餘的會是什麽東西?

只思考了兩秒,秦若就放回了箱子裏,最後,除了幾枚銅錢,裏面還有一個青銅鏡。

那是孟安然那麥乳精盒子裏一起裝著的東西,秦若拿起來看了看,也是當時她忘記了,該還給孟安然的,畢竟也不是什麽古董,她留著遠不如孟安然留著的意義大。

秦若正要放回箱子裏,卻看到銅黃的鏡面一道昏黃的光一閃而過,好像是幾道人影在鏡子中一閃而過,她要松開的手指一動,再次抓緊,仔細一看,銅黃的鏡面根本照不出人影。

剛才那一瞬間她看到的東西,就好像眼花了一樣。

秦若看看鏡子,再看看桌上的兩塊玉雕佛牌,要拿起那枚彌勒佛佛雕玉牌的手忽的一轉,抓起了漢代古墓那棺材裏她撿起的燃燈古佛的玉牌,往那昏黃的鏡面上一放,剛剛她還拿在手心裏的玉雕佛牌忽然不見了,一道亮光一閃,銅黃的鏡面上出現了一個痛苦的人影。

“賀鈞劍!”

秦若一聲厲呵,“你過來看,這是不是你戰友?”

賀鈞劍聽到聲音急忙走進來,走到桌前一看,那巴掌大的鏡子裏,那個人影那麽熟悉……

“是胡念恩!”

隨著賀鈞劍的話音落下,銅鏡鏡面一閃,又一個虛虛的人影閃過,緊接著,一個又一個人影,從銅鏡裏一閃而過……

“宋有文。”

“蔣雙成……”

賀鈞劍眉頭緊皺,看著一個一個的人影閃過,口中不由得報過了隊友的名字,二十九個,一個不少。

“我隨手得來的一個鏡子,他們不可能在這裏面,”秦若說著,把遇上孟安然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當時是臘月二十七遇上的,按賀鈞劍講述的過程,差不多這些人在地下暗河裏剛可能遭遇附身鱄魚的鴟吻,這鏡子在秦若手裏,相隔千裏把那些人的魂魄囚禁在這裏,不是秦若自大,這不可能。

而且,孟安然的命數她看過,沒有任何異常,小時候路上隨便買的一個鏡子,怎麽會牽扯進幾十年後的事情裏?

“你聽說過海市蜃樓嗎?”

秦若看著鏡子裏的人影,問賀鈞劍。

她想起了一個傳說,說旅人走進北疆的沙漠裏,在絕望之時會看到一座古城,古城裏人聲鼎沸一片繁華,可是走到死,都到不了,因為那人眼前看到的古城是某一個時空裏光折射引起的海市蜃樓。

賀鈞劍瞬間懂了她的意思,道:“若若是說,這鏡子裏看到的景象,是某一個地方的映射是嗎?”

秦若微微彎了彎唇角,“對,除了鏡子,還有什麽能照出人影?”

“水。”

賀鈞劍回答的不假思索。

秦若點頭,“我們明天出發,到了北疆,我要進沙漠一趟,到時候你忙你的,我不會有事,你放心。”

賀鈞劍勸阻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了,他就算跟著去,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還要他的小姑娘保護她。

最後只是道:“好,你註意安全。”

“擔心了啊?”秦若笑著抱住他,“沒事,不擔心,我帶著獓因呢,等下我問問看那些小厲鬼跟不跟我過去,你如今有陰陽眼,也看不見他們,他們送信很方便。”

抱著人哄了幾句,秦若才放開他。

昏黃的銅鏡鏡面上畫面還在閃過,秦若帶著一絲煞氣一點,鏡面這才恢覆平靜,把這鏡子也放到要帶走的東西裏,她這才開始收拾衣物。

月經帶和紗布,以及背心內褲,還有去年賀鈞劍在淩陽縣找人趕制出來的結婚衣服,以及那條於憶梅手工做的裙子。

打包裝好,秦若出了一趟門,賀鈞劍陪著。

賀家的小樓裏如今鬼神不得入,那些小厲鬼是進不來的。

在巷子裏,秦若打出一道禦鬼符,很快二十五個厲鬼齊齊來了。

領頭的躬身道:“大師有事但請吩咐。”

“我要去北疆了,你們願意跟我去嗎?”秦若直奔主題,沒有命令,只是問詢。

“我願意,”領頭的厲鬼道。

至於其他的兄弟們,看他們自己的選擇。

其餘厲鬼也紛紛的道;“我等也願意。”

“那好,你們明天找空位蹭車,跟我一起上北疆。”

秦若解決了小弟的事,和賀鈞劍一起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賀鈞劍和秦若起來,吃了劉嫂做好的早餐,賀遠和於憶梅該叮囑的已經叮囑過了。

地上放著兩個大包裹,裏面兩床新棉花縫的被子,兩個新棉花加了羊毛的褥子,於憶梅和劉嫂連夜趕制出來的。

還有一包衣裳,是於憶梅給秦若做的,賀鈞劍一年四季是軍裝,何況男人家也不用穿多好看,給秦若的衣裳,從小背心到外套外褲都做了三套。

“這包裏衣裳都是劉嫂已經洗過了的,若若去了一定穿暖和,不能受寒,不然遭罪得很。”

於憶梅給秦若囑咐完,又對賀鈞劍道:“若若那幾天的時候遭罪,紅棗和生姜枸杞煮的湯能緩解痛苦,當然加了當歸的雞湯最好,若若是個女孩兒,哪怕再強她比你小,她一個人千裏迢迢跟你來燕城,融入咱們這個家,只有她無依無靠,又跟你去那種苦寒的地方,你一定要對她好,你做錯了事我和你爸總能原諒兒子,但是若若沒有義務一直去遷就你,你不能讓她後悔這一路的千裏迢迢,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媽。”賀鈞劍好聲好氣應下。

賀遠道:“有事往家裏來個電報,你媽把我要叮囑的話也說了,你們兩人要好好的,註意安全,爸媽等你們回家。”

秦若笑著應下道:“好的爸媽,能探親的時候我們會好好的回來的。”

兩人提起一應行李出了門,巷子外的公路上,停著兩輛大卡車,一車的士兵一車的軍屬。

見二人出來,車上跳下來一個臉上膚色有些黑的人,朝賀鈞劍敬禮道:“報告團長,獨立團燕城人員集結完畢,其餘各軍區人員已行往目的地,請指示。”

賀鈞劍回了個禮,道:“上車,出發。”

大卡車後面的車廂裏跳下來兩個小夥子,朝秦若呲牙一笑,叫了聲嫂子,然後拎起地上的行李利落的在車上安置好了。

“嫂子和我們團長一起坐前面吧。”

黑臉的那個小夥子朝秦若投去一眼,十分感激卻克制,正是秦若救回來的那人,有個十分文雅的名字,叫管橫笛。

“我跟軍屬們坐一起,”秦若看向賀鈞劍,接過了他手裏的水壺,“我去了。”

雖然她沒當過軍嫂,但總歸逃不過一句話——不搞特殊,融入集體。

反正她坐哪裏都暈車。

賀鈞劍目光深深看她一眼,點了點頭,“我送你上車。”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把秦若抱上了那車身足夠高的大卡車。

所有的軍屬和戰士見到這一幕紛紛鼓掌,秦若坐大車是融入集體不高特殊,賀鈞劍抱起她,只是出於一個丈夫對妻子在原則之內的愛護,沒有人說他們不合時宜,只有羨慕,

秦若拿好水壺,坐在了軍屬們已經給她留下的一個位置上。

賀鈞劍再次看秦若一眼,確定她安好,轉身去車頭的駕駛廂上了車。

北上的部隊開始出發,秦若也開始了在北疆當軍嫂的生活。

車上的軍屬都二十來歲很年輕,唯一一個三十歲的,是政委的老婆羅雪娥。

“嫂子好,俺們都是去隨軍的,俺叫唐二妮,你長得真好看。”

一個小麥膚色的女孩子,笑著率先跟秦若打招呼,“俺男人從沒在人前抱過俺,說旁人看見了笑話,不過團長抱嫂子,俺們只羨慕,不笑話。”

“你也好看,”秦若“噗嗤”一笑,“一個人對你好不好,並不在於他當著眾人的面抱了你沒有,如果有愛,平凡的日子裏到處都是愛,我是秦若,是賀鈞劍家的,大家好,我是西北秦省農村裏出來的。”

見秦若這麽好看又是領導的老婆,卻還平易近人這麽好說話,有些性子靦腆的軍屬也開始加入互相認識的談話裏。

除了羅雪娥只說了名字比較話少之外,其餘的軍屬也都年紀與秦若大差不差,嘰嘰喳喳一路很聊得來。

一車的人,秦若穿的最時尚,馬海毛的毛衣,黑褲子,小皮鞋,身上還一股香香的味道,根本不像她說的她是農村出來的。

除了秦若之外,頭籌就屬羅雪娥了,她戴著眼鏡,人很清瘦,薄唇單眼皮,面上畫著細細的眉,白色大領襯衫外翻在中規中矩的格子外套上,面上帶著一股與人格格不入的矜持,她在暗自打量秦若。

秦若看她一眼,朝她一笑就收回了視線。

她在羅雪娥的身上看到了與於憶梅有點相似的地方,眼神顧盼流轉之間不經意的小資情調,但羅雪娥不如於憶梅豁達優雅。

卡車在路上行駛了兩天,到了北疆的目的地。

不是那漢代古墓所在的黃沙,是另一個叫沙鳴山的地方。

那裏一面靠山一面靠著沙漠,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少數民族多於漢族的一個小鎮,軍事基地已經建立完成,通了水電,還有電話。

一應基礎設施都已經完善了,有營區有家屬生活區,有食堂有澡堂,鎮上也有供銷社,但是這一切都不能改變,這裏是晚上風沙極大的農村。

三月春分過後,白天越拉越長,這裏的氣溫也越來越高,但這只是白天,晚上卻凍得像初冬一樣。

到了地方之後,秦若一個人吃力的收拾著新家的一應陳設,賀鈞劍回來,結過了她生疏的活計,很快就做完了,正巧遇上唐二妮上門,見賀鈞劍做家務秦若卻歇在一旁,她驚訝不已。

“俺滴個娘嘞,我那是親眼所在,團長在套被套鋪床,咱們嫂子坐在椅子上看著呢,俺尋思著嫂子那麽洋氣也不像個能幹家務麻利的,俺就去幫忙,結果,俺看到團長在樂呵呵的幹家務。”

這是唐二妮第N次跟周圍的軍嫂形容她看到的場景,但每次也少不了一頓長籲短嘆,“這人啊真的比不成,俺家那個官銜比不上團長,模樣兒比不上,連做家務都比不上……哎。”

一個軍嫂道:“跟團長比啥,跟我們比啊二妮兒姐,我們家那口子都是木頭疙瘩,說兩句軟話都嫌丟人。”

秦若正好出來,聽見她們議論,走了過來,笑道:“他們軍務整理的很好,那就是會做的,只是端看做不做罷了,大家慢慢調教著,就會了。”

羅雪娥細聲細氣的道:“到底是團長夫人,就是跟我們不一樣,我瞧著他們一天辛苦成那樣,只恨不得讓他回來松快松快,要是做家務還讓男人做,屋裏忙碌屋外危險,那我一個女人家我幹看著?”

她說著輕輕一笑,“那我可舍不得。”

如果單看後面的話,只是似乎在分享她自己與丈夫的相處之道,如何都是羅雪娥自己的事,可是那第一句,卻帶著兩分微妙,讓人既不好計較又聽著十分不舒服。

這話在這個當口上說出來,惹得唐二妮等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氣氛瞬間有些凝固。

秦若驀地一笑,“舍不得就自己做,我舍得,”她淡淡的看向遙遠的天空,理直氣壯的一攤手,“沒辦法,我不會。”

羅雪娥心下一梗,尷尬的笑了下匆匆地走了。

“這羅嫂子以前是當英語老師的,聽說家裏成分不好,政委對她好,也對她家好,所以思想覺悟高得很,對政委那是一萬個貼心。”鄭雙花打圓場道。

秦若笑了下,“反正每人都有各自的相處方式,找到自己覺得舒服的相處方式把日子過好就是好的。”

三月二十九號,在這裏住了一周的情況基本已經熟悉了環境。

這滾滾黃沙裏,這個獨立團是來這裏練兵的,是旨在再次練出一個擴大版的特一營來。

秦若想起後世裏雨後春筍般崛起的特種兵系列的電視劇,她清楚,她男人訓練的這支隊伍,就算特種兵的雛形,華夏最早的尖刀部隊。

從全國各個軍區選拔的好苗子,聚集到了這個一半山一半殺的小鎮山上,這就是賀鈞劍休假那兩個月早出晚歸幹的事情。

晚上,兩人終於住在了一張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賀鈞劍的大手輕輕給小腹痛的秦若按摩著肚子,溫熱的觸感從皮膚裏滲進了心裏似的。

“如今情況安定下來了,與軍嫂們也都熟悉了,我明天就走了。”

黑暗裏,秦若擁著被子轉身面向賀鈞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等這兩天過了吧,也不急在這一時,”黑暗裏,賀鈞劍能看到秦若的輪廓與影子,“若若這兩天這麽遭罪,好了再去吧。”

想起男人這兩天用蜂窩煤爐子給她熬的紅棗當歸雞湯,秦若微微勾起了唇角,“好,都聽你的。”

賀鈞劍聽著她的話溫柔了眉眼,“那若若和那些軍屬相處這麽些天,有不愉快的嗎?”

“沒有,只有趙政委的媳婦兒羅雪娥,稍微有些難相處,其他嫂子們都很好。”

經過幾回打交道,秦若發現羅雪娥說話有點怪異,不至於夾槍帶棒,但總感覺有點含酸拈醋的意思,這一點在她身上體現的尤為明顯。

就昨兒個,賀鈞劍給她熬了雞湯,秦若躺在床上起不來,也沒出門去洗衣裳,唐二妮和鄭雙花來找她,兩人見她臉色蒼白躺在床上裹著厚被子還抱著暖水袋,一時震驚她來個月經這麽痛,甚至還給她去食堂打了飯。

唐二妮是個大嗓門,在門口和鄭雙花念叨,說幸虧團長是個疼媳婦兒的還給熬了雞湯,不然秦若有得罪受。

羅雪娥聽見了,文文弱弱的笑著感嘆了一句,“還得是團長媳婦兒命好,一般人哪有這待遇。”

雞是賀鈞劍跟老鄉買的,當歸紅棗都是自己買的,蜂窩煤都是這些男人一起用煤渣在模子裏統一脫的,怎麽她喝個雞湯還得是團長夫人才能喝了?

忍了好些天的秦若不打算忍了,因為賀鈞劍的職業,羅雪娥含酸拈醋的話她都忍了好幾回了,結果這位好像沒個夠,羅雪娥是真的不知道她秦若是個性子啊。

秦若當即抱著熱水袋強撐著起來了,走到門口直接笑道:“羅嫂子羨慕啊,讓你家男人給你熬去啊,趙政委的津貼不至於買不起一只雞、吧?”

“這雞和藥材都是賀鈞劍自己掏錢買的,我尋思這也沒走特權啊,怎麽就一般人沒這待遇了?”

秦若一開大,沒出氣那是不帶停的,“我可不像羅嫂子覺悟高心疼男人,我男人心疼我給我燉個雞湯,羅嫂子這麽大老遠的聞著味兒就不樂意了?我家男人燉的雞湯也沒加醋呀。”

其餘人見狀根本不敢說話,見羅雪娥臊的臉通紅,秦若溫柔一笑,“鍋裏還有,我給羅嫂子盛一碗嘗嘗看酸不酸?”

秦若就想不透了,這位總是對她這麽大意見,她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了?賀鈞劍洗衣做飯那是他們兩口子的事,別人還帶打抱不平的?

這番話一擊絕殺,臊的羅雪娥掩面匆匆走了。

真是慣的毛病。

都說夫人外交很重要,愛誰誰吧她不是這塊料,忍了這麽多天真的她夠天夠地得了。

賀鈞劍聽完她的敘述悶笑,秦若左手伸出被子裏輕輕捶他,“笑什麽笑,不許笑!”

“好好好不笑,”賀鈞劍等人不痛不癢的拳頭打夠了出了氣,這才給秦若把手收回被子裏,“受了這麽多委屈怎麽不跟我說?”

賀鈞劍一手給她揉著小腹,一手隔著被子抱住她,“若若不用為了我去忍耐什麽,事情的對錯不會因為我是團長而改變,我家若若有小脾氣但心軟,比誰都憐貧惜弱,從不會主動得罪人,不用去為了我去委屈自己,如果我當這個團長代價是我媳婦兒處處委曲求全,那我還當個屁。”

只有他知道,這次練兵能帶著家屬一起來的原因是什麽。

他二十九個埋骨那黃沙古墓裏的戰友,有些沒結婚,有些長期跟妻子兩地分居,最後留下一個個未亡人,連回憶都短的要命。

這一個獨立團,以後勢必要執行最危險的任務,在此之前,賀鈞劍想著這一段訓練的時光跟家人一起度過算是人生聊以慰藉吧。

他提出的報告最後得到了國家審批,加班加點的又加蓋了家屬生活區,這才有了這次參加選拔訓練的士兵帶著妻子孩子來這裏的機會。

當然,除了公心之外他也有私心,他希望和他的小姑娘正大光明的能在一起。

“那不是我怕別人說賀團長的媳婦兒不懂事脾氣壞不團結同志嘛,”秦若郁悶了幾天的心情因為今天的發作和賀鈞劍的安慰瞬間舒暢了,“可我發現我就不是那塊料。”

“委曲求全的那塊料咱們不當也罷,”賀鈞劍輕哄了幾句,才又把話題說回到羅雪娥,“羅雪娥家裏是地主,雖然富貴比不上咱們外祖於家,但小時候過得也是穿金戴銀的日子,前些年打土豪分田地,家裏眼看都成了黑五類壞分子,同村的趙政委卻是個心眼兒好的,眼見羅家老弱病殘,就一個羅雪娥還是個半大孩子,就出面把人保下幫忙操持了羅家父母的後事,還送羅雪娥去念了大學,後來羅雪娥畢業,本來是個老師,情況不好了之後她就追著趙政委來了,趙政委今年四十二,羅雪娥三十歲,據說是追了趙政委好多年才把趙政委打動。”

“大這麽多歲嗎?”秦若見過趙政委,是個黑臉話少一臉滄桑的沈默男人,只當是戰爭磋磨的,沒想到也確實一把年紀了。

“對,聽我那些兵閑磕牙,說兩口子過得很不錯,趙政委是前一個老婆被鬼子殺了之後留下一個女兒,他一直沒再娶,羅雪娥把趙盼盼當親生的女兒疼,才把人打動了,如今幾年過去了,聽說老趙跟妻子說話都沒個冷臉,輕聲細語的。”

“你的兵還背後議論別人家事?”秦若瞪大眼睛,“那你呢,有被人議論嗎?”

“說我媳婦兒好看唄。”賀鈞劍自豪一笑。

“還是我家的好,”秦若輕輕湊過去親了賀鈞劍的臉一下,然後趁他呆楞快速縮回被子裏,轉身背對著他,“睡覺啦,晚安。”

賀鈞劍輕笑,將人攬進懷裏,哪怕睡夢中,大手也在她小腹上輕輕的暖著。

自從秦若懟了羅雪娥一頓之後,羅雪娥見了她都繞著走,秦若也不在意,除了做做家務洗洗衣裳,她還讓賀鈞劍在家屬院門口紮了個秋千,正好在樹蔭裏,她閑了就坐在秋千上一邊晃蕩一邊看書,起初軍嫂們都觀望著,後來,越來越多的人都愛往秋千那裏去,也去坐著搖一搖。

四月初四晚上,秦若剛跟賀鈞劍說好,明天她就要進沙漠了,兩人剛剛睡過去,趙政委敲響了賀鈞劍家的房門,說他妻子羅雪娥上山挖野菜還沒有回來,他找了一晚上找不到,才決定求助賀鈞劍,發動全軍營的士兵上山尋找。

感謝淳淳一生寶貝的長評,老賀家的恩怨劇終了,賀遠沒有變。

寫於憶梅繞不過賀家,所以必須給恩怨畫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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